女人白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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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,没有同类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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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汤老湿

雨兄发来新作,是在一个难以入眠的冬夜。猫叫了一晚上,声音隔着两道玻璃窗户挤进来,还是那么振聋发聩,撕心裂肺。

我家小区旁边是一座小山,山上是县气象站。我经常去那转悠,看看天气,在晴转多云和多云转雨之间,有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经常出没。偌大一个气象站,却只有一只野猫,也是有些奇怪。以我对声音来源的判断,应该就是它发出的哀嚎。

小时候我不知道那是猫发情的叫声,听着颇似小孩的啼哭。而我家对面正好是一家幼儿园,我更小的时候就在里面上的学。有天夜里,我躺在床上,听到有小孩的啼哭声,以为是有哪个孩子落在幼儿园了,便偷偷爬起来,下了楼。

那幼儿园我呆了三年,熟得很,知道哪里可以翻墙爬进去。手电筒对着黑暗中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。那猫披着一身黑衣,有些白斑,仿佛早年严打期间在公园偷情时被戴红袖套的当场抓住,羞愧地扭头钻进夜色。

我合上电脑,为生而为人感到庆幸。虽然人类发起情来和所有动物一样,还不分季节,随时随地,但是解决方法异常简单,靠自己的双手,就能恢复内心的平静。

刚进入贤者时间,准备就寝,手机就震动了起来。雨兄是我大学时的同学,身高一米八,标准的内蒙大汉。大学毕业后很少联系了,最近一次见,是两年前,他妈妈陪着他来杭州散心。那时我已经听说雨兄在中科院读了一年研究生后,也跟我一样,选择了退学。学校方面的说法是,该生情绪不稳定,不适合继续学习。

这个征兆,大学的时候就有了。我和雨兄算是物理系的两片乌云,两朵奇葩,两个异类。我爱写东西,是个非标准的文艺青年。雨兄爱看电影,有时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去上课,就在宿舍看片。并且有主题,有计划。比如这个月是香港三级片主题影展,下个月是世界十大禁片精选。

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有一次中午,我从食堂回来,看到对门寝室围了一大群人。原来大家都围着雨兄的电脑,在看传说中的禁片之首《索多玛一百二十天》。我好不容易挤进去,看到雨兄边扒着饭,边给大家讲解。而我坚持不到五分钟,就退了出来。因为胃里的食物跟我们的外交部一样,严重抗议!

后来,大概是怕影响大家学习,雨兄索性就搬出去自己住了。有天我去他的出租屋看他,在一米见方的小阳台上,他摸着自己的鼻子跟我说,你有没有看见有原子从我的鼻子上飞出去了?

最后一次见到他,就是他母亲带着他回杭州那次。我那时到处流浪,实在没钱了,就回杭州找份工作,勉强糊口。作为雨兄最要好的几个同学,大家聚了聚,在学校食堂,雨兄当众演唱了校歌,那歌词我们都不记得了,只能尴尬地坐着等他唱完。等雨兄上洗手间的时候,他妈妈才含泪跟我们说,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状况了。经常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,一旦说起来,又滔滔不绝,医生说叫双向情感障碍。这回大概见到老同学,他又好一些了。

我知道双向情感障碍,有几个认识的朋友,都很有才华,得的就是这个病。他们的情绪就像火药桶一样,要么瞬间爆炸,要么像掉进了深海。我有一个很主观的个人观察,不一定对。你看一个人最近状态好不好,只要看看他的朋友圈,不用看内容,看发的频率就行。一个常年不发朋友圈的人,一天突然发了十几条,或者经常发圈的人突然不发一言(当然,有可能是把你拉黑了),那大概率就是出了问题。

雨兄已经好久没有更新过状态了,更不要说给我发消息,突然来消息,让我很意外。我打开一看,是一张图,像是某种高级语言写的程序,混杂着英文,数字和汉字。*色衬底部分赫然写着“定理1:概念是生命。”

我当时的反应只能用元稹的诗来形容,“垂死病中惊坐起”,这究竟是怎么推导出来的?虽然在雨兄看来,这结论显而易见,推理十分清晰,但你我毕竟皆凡人,在经过雨兄的解释之后,我大致算弄明白了。用雨兄的话说,这有点像欧几里得的《几何原本》,给定几条公理,然后就有了整个欧式几何。

雨兄给出的第一条公理,也是他所谓的第一定律,是这么说的:英文dictionary体系是27进制数字系统。我一开始纳闷,英文是26个字母,怎么是27进制。雨兄提醒我还要加上空格,但暂时不添加其他标点符号(对此我只能默默接受)。

第二定律:零除以零等于任何数。这个需要稍微动用一下小学数学的知识。我们都知道,零乘以任何数都等于零。于是等式两边都除以零,等式应该不变。但我们知道,小学数学老师告诉我们零是不能做除数的。但是宇宙好像并没有规定数学世界应该怎么样,就像两条平行线也可以相交,从而诞生出非欧几何。在雨兄的数学宇宙中,零可以做除数,似乎问题也不大。

第三定律:去中心化是第一非定域性。说实在的,虽然每个字我都认识,但我实在没看懂,也没敢问雨兄,怕他瞧不起我。雨兄深夜把他的最新发现告诉我,显然是对我有所信心,认为我可以懂他。或许他群发了也不一定,但我觉得可能只有我认真对待了,其他人可能只回复了一个表情,或者已然假装睡去。

幸好,对于定理1的证明,只要用到前两条定律。概念concept,27进制的字母可以简单转换为十进制的数字,再经过特定的变换可以变成一串十进位的六位数(之所以选择一串六位数,雨兄说是因为经常收到六位的短信验证码,好吧)。而两个不同的数字,可以通过零除以零,巧妙地等价起来。因为零除以零,等于任何数。于是=0/0=,concept=life,概念是生命。证明完毕,逻辑清晰,无懈可击。

我给雨兄回了一个大大的赞,并称赞他为当代斯宾诺莎。这个在十七世纪的荷兰以磨镜片为生的哲学家,用的就是这么一套类似的方法,证明了《伦理学》,了不起。当我带着满心欢喜,往下看的时候,发现雨兄给出的第二个定理,竟然是“任何汉字句子为真”。

这个看似荒谬的结论,雨兄用的同样的证明方法。先把一个汉语句子翻译成英文单词,经过定律一的进制转换成一串数字。因为定律二告诉我们,任何数字都是相等的。于是一个句子和另一个句子是等价的,同为真假。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句子是真的。显然我们已经证明了定理一,即“概念是生命”这句话是真的,那“任何汉字句子为真”这句话也必然是真的。

我预感到证明会滑向某种不祥的方向,于是假装困了,约定明天再聊。本来一声声凄惨的猫叫就扰得我心神不宁,刚刚用双手解决了欲望,现在满脑子都是证明。雨兄的数学宇宙里,肯定有哪里不对劲,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?

睡梦中,我又回到了那片内蒙古草原,锡林郭勒盟。我大学的暑假去过一次,雨兄的家也在一个县城上,跟我们内地的县城没什么区别,要去草原还得坐很久的车。那时我们还都是宇宙青年,脑子想的尽是些平行宇宙,多维时空,这些无法证实,也无法证伪的怪诞东西。除此之外,我们看起来都异常正常,十分健康,像两个朝气蓬勃的青年,要去追赶八九点钟方向的牛羊...

第二天很晚才醒,却有种依然未睡饱的感觉,昏昏沉沉,迷迷糊糊。我归结为一种季节性的癔症。每逢冬季,大雁南飞,就会来这么一阵。临床症状是食欲不振,崩漏带下,意志消沉。这种时候,我大概最能和那些双向情感障碍的朋友感同身受。我给自己开的药方是写字,画画,吃饭,散步。虽然也吃不了太多,但饭后的散步,大概是一天中最自在,最畅快的事情。

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气象站,滚动展示牌上显示:过去一小时整个县城的下雨量为0.0毫米。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开始预测过去了?虽说是气象站,这里倒更像一片果园,有大棚,种着各种蔬菜水果,估计是气象站承包给了当地农民,创收用的。农田里的果子都长势喜人,我猜是因为它们就种在气象站旁边,最先了解气候变化,占尽了天时地利。农田两侧有小石子铺的步道,蜿蜒高低,错落有致,走累了还有可以倚坐的长凳,颇像公园。我喜欢坐在阳光刚好半晒的那张长凳上,一半身子没入阴影,一半曝入阳光,主要上面没有鸟粪。

我正发着呆,不远处菜地里传来一声猫叫,频率,音色,都是熟悉的味道。况且,这方圆几百米的园子里,我就见过一只猫。远远的,我们四目相对,便了解了彼此的心思。我有点睡眼惺忪,它有点不好意思。

我说猫兄,你也别不好意思,我知道你饥渴难耐,但这整宿整宿地叫唤,对谁都不好。你看这荒郊野外的,怎么就没个同类。我突然想起电影《刺客聂隐娘》,侯导给看不懂的我们弄了点提示,说这部戏的题眼是“一个人,没有同类”。猫兄,你真应该看一下的。看了,很快就能睡着。

我继续坐了一会儿,准备起身。没想到猫兄跟了过来,平时它都是躲在草丛,菜叶之间,保持一个客套的距离。我突然灵机一动,好吧,猫兄,那我带你去个地方。

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气象站,那距离保持得恰似一个特务在跟踪另一个特务。我回头,它就躲到电线杆后面。以前散步,总会路过一家叫“御龙堂”的按摩店,从玻璃门窗窥进去,总会看到一个还算漂亮的中年女人,要么坐在前台,要么躺在按摩椅上。有时她会抬头注意外边路过的行人,大多时候只是埋头看手机。

我在店门口放慢了脚步,踅了个来回,拿眼睛往里偷瞥。叮铃当当,门开了,进来呗。

我支支吾吾说不清,她笑了,说别怕,我们这是正规按摩。哎,你别走啊!

老板娘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,我拉开门,是要把猫兄让进来。猫兄探进来一个小脑袋,两只小后腿在门口台阶沿儿上撇了几脚,像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做客,怕把地板弄脏似的。哎呦,我的小乖乖,赶紧进来吧。

看样子老板娘还挺喜欢猫兄,于是我鼓起勇气把想法跟她说了。她笑得一屁股坐在按摩椅上,说她干这行也小十年了,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。

我说你就当学雷锋,做好事,我们不正在评文明城市嘛。我这已经一晚上没睡好了,它要再这么叫...

哥,不是我不给你弄,这猫我们实在没做过。再说,也不好收费。

我说这样吧,你们这不是写着七折优惠么。我自己做个按摩,也不要打折了,你就给它附赠一个套餐。至于具体怎么弄,您看着办,反正别让它晚上再叫就行。

那行吧,你先坐一会儿。我家姑娘出去吃饭了,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按。说完,老板娘就去逗弄猫兄,猫兄也不怕她,径直就往她怀里走去了。

你这猫还挺可爱,叫啥名啊?

叫,叫薛定谔。我们学物理的,都忘不了那只可怜的薛定谔的猫,非生非死,既生又死。

可怜的小薛薛啊,你应该送去宠物店,给它绝育啊。

我觉得太残忍,我们谁愿意被阉割啊?

你这人,也挺奇怪,拿猫跟人比。哎,你这猫母的啊。公的我倒还有办法,母猫啊,不好弄,不好弄。

这时,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。一看,是雨兄。看来昨晚的讨论还未尽兴。这回还是一张图,雨兄给出了定理3:上帝死了。

谁死了?

我一朋友。昨晚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,但怎么也没想到,是上帝他老人家死了。我一时没搞明白,昨晚睡前我还问候过他老人家,怎么这么突然。一看证明过程,非常简单,就一行,因为定理2,所以上帝死了。

再看定理2,“任何汉字句子为真”。昨晚的一系列证明才如浸没在显影液中的底片一样,逐渐清晰起来。卧槽,这不耍流氓嘛!

谁耍流氓了?

这事我一时半会跟老板娘也解释不清。还好,她的店员回来了,开门撞响铃铛的声音格外悦耳。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姑娘,上身白色的貂皮大衣,下身肉色的保暖丝袜,头几乎碰到了门梁。姐,给你带的饭。

丽丽,你等下给这位大哥来个精油推拿。

我说不急。我正在想怎么回复雨兄。

老板娘把我带着猫一起来按摩的事说给丽丽听,两人笑成一团。猫兄适时地叫了几声,表明这事的真实性。

我还没来得及回,雨兄又发来一条定理4:巴别塔即将建立。这次我都不用看证明过程了,反正是同样的理由,现在说什么都可以,说什么都成立。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好莱坞电影里的超级英雄,上帝死了,巴别塔即将建立,仿佛世界末日就在眼前,而我必须马上想出办法,阻止雨兄毁灭世界。

哥,跟我来吧。

啊,我要崩溃了。紧接着发来的是定理5:我们随心所欲吧。至此,三大定律,五大定理,皆已完备,不再引入新定理。

我回了一个巨大的鼓掌,撒花,大结局。

哥,我们这有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,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,“扶摇直上九万里”和“一江春水向东流”。不知道哥你喜欢哪一款?

我随着丽丽上了巴别塔的二楼。我说我比较喜欢李煜。

按摩床的床板上有一个洞,是给客人趴着的时候放脸用的。我看着这个巨大的零,酷似宇宙的虫洞,突然想明白了,问题的症结就在所谓的第二定律上,零除以零根本没有意义。

哥,把裤子脱了吧。

小学老师之所以教我们零不能作为除数,原来是为了这个世界不至于陷入混乱,陷入虚无。

哥,你养的那猫什么品种啊?我看它黑一块,白一块的,是不是跟熊猫是近亲?

可能就是同类。你说,一个人,到底有没有同类?

哥,你的手机一直在响,需要我拿给你瞅一眼不?

我说不用,问题已经解决了。

哥,这力度可以吧?

哥,翻个身吧。

哥,你睡着了吗?

不知道老板娘给猫兄用了什么古诗,反正那天晚上,晚来寂静,一点声音都没有,甚至让人有点不习惯。睡前翻阅手机,才看到雨兄后来发的消息,是想要我的一幅字画。他说他最近没啥钱,所有的积蓄,都投在一个叫做宇宙膨胀指数基金里了。这个指数基金的涨跌跟宇宙膨胀直接挂钩。也就是说,如果宇宙一直膨胀,那个基金就会一直涨。

而雨兄竟然选择了买跌。他的理由很简单,宇宙是不可能永远这样膨胀下去的,这违反了一切物理定律。恐怕只有在他自己的数学宇宙里,才有可能成真(因为一切命题都是真的)。

我相信雨兄对于宇宙最后结局的判断,但我怕他撑不到那一天就得彻底破产。即使宇宙真的有一天开始逆转,坍缩,那引起的恐慌,怕是金融体系早已崩溃。虽然理性告诉我们,这种坍缩也会缓慢进行几十亿年的时间。但我们人类,从来不是理性的动物。我说雨兄,我可以送你一副字画,但是答应我,不要再搞基了。

我还是睡不着,可能是儿时积下的习惯,不做完作业绝不会睡觉。于是起来,披星戴月的,给雨兄写了一幅字:宇宙静默如谜,我们随心所欲。但宇宙显然还是不够大,刚写完上半句,就发现下半句已经无处可写了。

p.s.本文首先得感谢雨婷兄带来的数学宇宙,虽然那个世界一片价值混乱,意义虚无。其次感谢何老师,因她养的猫发情而带来的灵感。最后,谢谢你读到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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