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百家故事#
作为一家保镖培训基地的创始人,陈阳已经在这个行业打拼了超过10年。
她个子不高,身材健硕,说话中气十足。员工对她格外尊重,听到来自她的任何指令,都会果决地回复一句:“是!”历经多年严苛的训练,陈阳保护过女明星、女首富,也见证过那些荒唐的、紧张的、甚至哭笑不得的生死时刻。
职业的影响融入到生活里,她每到一个场所都会不自主地观察周围人群,从不提前一天告诉司机自己的行程安排,也从不让外人给她拍照。她说自己喜欢独处,只有和宠物狗在一起时才会感到放松。
在大众眼中,保镖意味着强悍、勇猛,但陈阳不是。
她爱美,极其在意个人外在形象,喜欢一切美的事物。
「最人物」在北京见到了陈阳,以下是她的自述:
小时候家庭条件太好了,出生后,我是被保姆带大的。
医院的院长,妈妈是医生,哥哥也从事医疗工作。只有我是个混蛋,没少惹事。我爸常说,怎么培养出来你这么一个混蛋玩意儿?
我们家家教很严,典型的严父慈母式家庭。虽然我不听话,但没怎么挨过打,因为我滑头啊,一打我,手就举起来抱着头,爸爸我错了,爸爸我错了,下次不敢了。
邻居给我的评价是,调皮捣蛋,黑丫头。小的时候,在门前没事儿干,就刨个坑,倒点水,在上面放层塑料纸,再盖一层土,等有人掉进去的时候看笑话。自己在土堆后面瞅着——耶,胜利了,又掉进去一个。
我们家住三楼。我喜欢烧火,有一天觉着无聊,就把纸条点着,从窗口一条条扔下去。记得那天,一楼一直冒浓浓的烟,还听见有人问,咋回事,着火了吗?我就把窗户关上,不敢露头了。
陈阳小时候的照片
我闯的祸可太多了,说不完。
别人骑自行车来我们家,车就放在楼下,我看他一上楼,骑着自行车就跑了,那时候还没自行车高呢,回来就挨一顿打。
19岁那年,有人骑摩托车到我们家,我偷偷骑出去后把一个老太太撞了。第一时间把医院,跟外科主任说,叔叔,你给她看一下,别让我爸爸知道。妈呀,紧张死了,还好人没事。
上卫校以后,有一天大家聚会,我趁着晚上,偷偷跑到一楼邻居家的鸡圈里,掐着鸡的脖子,偷了两只出来。同学问,在哪儿偷的,我说,邻居的。
——这都是我干的事儿。
小时候打架多,因为爱抱打不平,特别喜欢看打打杀杀的功夫片。
有人欺负那些弱小的同学,我看不惯,就带一帮同学去收拾他。把他打败了以后,就不再欺负那个人了。我想要的结果就是这样。也经常闹到老师那儿,但我家庭条件好,又给摆平了。
从小到大,我对自己的认知都很清楚——一个混蛋而已。
毕业后,我做了一年的护士,主要是为病人伤口换药。但那个工作不适合我,整天在室内太枯燥、压抑了,我是性格外向、也比较急躁的一个人,应该在室外工作,当农民都比这个强。
我是*人,锡伯族。听说北京能挣钱,就想着过来闯出一片天地。决定来京时,父母死活不同意,我先斩后奏,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、身份证,还有不到1万块钱就来了,钱还是朝亲戚借的。
城里人,从小没有吃过苦。刚来时,我住在朝阳区的半地下室,离三里屯酒吧街比较近,每个月房租块钱,整天见不到阳光。空间只有几平米,放一张床、一个床头柜,就转不开身了,我那会儿化妆的镜子都要放在抽屉里边。
一开始非常不适应。心里想,我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呢,真不如在父母翅膀底下生活。很多次都想哭,但忍一忍也就习惯了,住了差不多两年才搬到地上。
那几年,啥活都干过,没有长性。印象最深的是做导游,有人说,外国人给的小费多,我就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,叫Lucy,专门给外国人做讲解。北京的旅游景点我基本上都去过,跑景点虽然辛苦,但不用在室内坐着,我很喜欢。
那段时间,带他们出去观光旅游,了解北京风土人情的同时,也锻炼了我的沟通能力和英语水平,眼界好像一下就打开了。
走入社会,真的能锻炼一个人。
以前经常闯祸,现在的我,独立性强,比较沉稳。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,把我这个带尖的石头都磨得比较圆了。圆润之后,我觉得现在这块石头比以前可能更值钱一些,我自认为(笑)。
我喜欢锻炼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在健身房认识了保镖行业的人。听他讲得天花乱坠的,就感觉,怎么这么好玩,这么刺激。加上我之前练过格斗,学过武术,慢慢也就进入了这个行业。
觉得当保镖真好,保护别人、伸张正义的同时,还能挣着钱,何乐而不为。
我接触的雇主,中国外国的都有。第一个雇主是中国人,那是个商务出行,跟他一起到异地谈判。我还把自己弄得挺紧张的,想着会不会谈判桌上突然发生冲突,从什么地方蹿出几个人。但是去了之后,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完事之后,自己都有点难以相信。这么容易就完了?任务结束了?钱到手了?三天时间,差不多三万块钱。那是我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,兴奋了很久。
有一次谈判,是冒充雇主女朋友,跟他的前女友谈。我们约在一个安静的公园,对她来说,那是一场心碎的谈话。她恨不得把我杀了,认为我就是那个抢走她男朋友的人。事实上,他真有女朋友,也是为了保护现女友,才让我出面的。
这都不是最惊险的,去年的时候,我们接到沈阳一个雇主的请求,去当地解救人质。那是他即将生产的老婆,医院里。因为经济上的纠纷,对方派人派医院大门口,专等他露面。
雇主找到我们时,希望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,把老婆转移到其他地方。接到任务,我们马上制定了一些方案。
一共出动了10个人,租了两辆车,就停在他们车附近。我充当他老婆的家属,跟医院。作为女性,我并不起眼,另外两个队员一男一女,也不太引人注意。
刚进到病房的时候,在走廊守着的两个人(均为40多岁的女性)也跟着我们进去了,听说是亲戚,来沟通一些事情,她们又放心地退了出去。孕妇是在三楼,我们迅速整理好房间的东西,带着她出门。
一出来,那两个人就狂跳了起来,把着电梯不让下。我们就把她们推过去,扶着孕妇慢慢走路,送到了大门口。这时,停在外面的车过来接应,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抬孕妇上车。等他们反应过来,开车去追时,另一辆车马上横到了他们车前,挡住了去路。
其实危险就存在几秒钟,如果三分钟之内你搞不定一件事情的话,就有90%的失败率。
至今,我们出动人员最多的一次,也才15个人。保镖不是保安,一个人相当于好几个普通人的能力。很多时候,不需要强攻强取,靠的是脑力和反应力。
在这个行业干久了,早就没有了恐惧感,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以最快的速度,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任务完成。
大多数时候,我们是不出手的。所有的危险都会在任务执行前规避掉,出手就意味着任务失败了,因为出手是打手干的事。
我们是保镖,不主张把战线拉长,最好按天完成,不耽误彼此的时间。拿人钱财,替人消灾,这是天经地义的。
这些年,遇到最过分的要求,是陪他睡觉。你知道吗?我已经在隔壁房间休息了,他让我过去睡。这都是不怀好意,一定要拒绝。不是所有的单子我们都接,也不是所有的单子都要按照雇主的意愿去服务。
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亲自去上任务,只做幕后的指挥者就行了,因为队员已经足够多,女保镖就有20多个。
相对男保镖来说,女保镖的优势是更具隐蔽性。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迎面而来的女人是干什么的,我现在出去,别人也猜不出我做什么行业。再一个,女雇主用女保镖,在生活上相对男保镖来说也更加方便一些。
无论什么时候,都会遇到一些提无理要求的客户,要找漂亮的,头发长的,皮肤白的,胸还得大的。一听到这些,我都是第一时间拒绝,而且手机号都要拉黑。宁可不做这个生意,也不会派遣我们的人员到位。
我特别讨厌这样的人,觉得是对我们职业的一种羞辱。
佛教上面讲,你要是不能保证天天吃素的话,可以每周用一天的时间吃素。现在,我们基地每个人都养成了每周吃一次素的习惯。
差不多一个月,我们还会放生一次。从市场上买鱼买泥鳅,放到荒无人烟的,没有人钓鱼的地方。冬天也没有间断过,会带着锄头、镐头,将冰面砸开,把鱼放进去。
养成习惯后,有队员动不动自己就买个泥鳅,高兴地放生去了,然后给我发一张图片。真的,人人向善,邪恶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。
我从小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。
刚钻出来的大黑狗,是之前在通州基地时,房东的狗狗。这个狗是因为爱叫,被房东拿铁锹把它脖子砍了。我当时就想,这狗好几天没叫了,咋回事?就到他那儿去看看,一看它在那儿趴着,脖子上的伤口特别长,里边都有白蛆。
当时我就火了,怒气冲天的感觉,怎么可以把狗狗弄成这样。然后我就给他钱,医院看一下,后来花了1万多块钱把狗狗治好了。我就跟他说,这个狗我帮你养。他的那个表情,就好像把一个包袱推给了我。
我一直养着,基地搬家的时候,就想把狗狗带走。他说带走没问题,3万块钱押金就不退了,要不就把狗留下。我的天,我都养了这么久,都有感情了……那我要这个狗,钱我不要了。就这样,我带着狗狗走了。
有些人喜欢钓鱼,有些人喜欢打高尔夫,我的兴趣爱好就是跟这些狗狗在一起。现在基地有20多只狗,大部分是捡来的。我喜欢跟狗狗在一起,它们能帮我释放一些压力,这是我的一种减压方式。
每次在了解雇主的任务时,都能感受到一些事情的阴暗面。
人在承受到一定压力的情况下,邪恶的一面就开始出来了,导致产生冲突、分歧。平时什么都看不出来,只有等事情发生了以后,这些人性的邪恶一面全都暴露无遗。
比如说曾经关系亲密的夫妻,最后因为一些钱的事,两个人动起手来,男的把女的打到住院。还有儿子因为不服父母的管教,医院。这么亲近的关系,是吧?百思不得其解。但是司空见惯了。
基地每两个月会进行一次野外生存,把他们拉到山里边,放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,锻炼团队作战能力和团队凝聚力。这个时候,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,行为,包括语言都是不一样的。
有一次,我们队员在山里边三天三夜的时候,我买了几十个烧鸡上去。车到位了以后,后备箱打开,有些人拿起烧鸡就啃,有些人第一时间递给了别人。不一样,人性在这个时候全都显现出来了。
什么叫人性?我有的时候就跟队员讲,做人一定要低调,不要把别人人性的恶给激发出来,这也是自我防范、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。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低调行事,保镖行业要加个“更”字。太张扬了,被打的就是你。
经常有人问我,你服务过什么人,他们是哪个公司的,都是什么级别,家里什么环境。这个行业,保密性一定要强。没有必要去炫耀跟明星在一起的生活,或者是跟大人物在一起相处的日子。
明星怎么了?有些人认为在明星旁边护卫,就觉得好像抬高了自己的身价一样。我没有这种感觉,所有人,所有任务,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,没有高低之别。
现在我基本不出任务了,可以选择结婚生子。
以前父母总让我去相亲,那不可能,我要靠自己的眼睛去寻找、发现一个我喜欢的人。但我不会结婚生子,太麻烦了。
我的每段感情,好像都是对方出轨。开始会觉得是出轨人的错,可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,自己也有问题。就是我太专注事业了,满脑子想的是工作,可能就忽略了男朋友的感受。
一段感情失去之后,我需要用很久的时间来养伤,痛苦到不吃不喝,有的时候都不想活了。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,让自己忙碌起来,一闲下来,难免会想这些痛苦的事情。
别人都说,别难过了,以后会好的,再重新找一个比他更强的。这种类似的语言,只是动动嘴,痛苦只有我知道,不吃饭也只有我清楚。
哭的时候关起门,或者在没有人的地方使劲哭。然后拍拍身上的土,擦干眼泪,上战场,就是这样,我不愿意让别人看我笑话。
我不像他们眼中的女人,(是个)女汉子,但我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改变个性。
由于职业习惯的影响,我的警惕性很高,进一个餐厅,会先看一下有多少人,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,眼睛整个过一遍。包括现在出门,我都是上了车才告诉我的司机要去哪里,不会提前一天告知我的行程安排。
我有点太职业化了,所以喜欢独处,只有跟狗狗们在一起的时候,才会觉得放松。
手上的一个文身,快两年了,是为了遮盖白斑。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,喜欢去欣赏一个人的脸。
总有人说,我讲话、性格、脾气,像男人,太男性化了。其实我也注重打扮,虽然不擅长。我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,我是一个女人。
现在的想法就是把我们的平台打造得更好,接纳更多合适的成员,给他们提供一个就业的机会。服务好每一个雇主,也让我的这些队员有一个好的生活质量。
记得我刚挣了一点钱的时候,总爱接济身边的人,我爸就唠叨我,让我存着点、攒着点,为以后考虑。我就反驳他——爸爸你说,这钱我一个人花着开心,还是给10个人花开心?
我爸爸当时就说,放你妈的屁。把我骂了一顿(笑)。
我觉得挺好的。小时候打架,长大了当保镖,一直在保护人。
注:图片由受访者提